七月初，盛夏，B市的氣溫陡然升高，每天最熱的時候溫度甚至超過了四十度，罕見的高溫天氣讓人們情願一整天都待在室內，高熱的日光炙烤實在是太讓人難以忍受了。

常家昱也窩在房間裏打打游戲看看電影，吹著空調日子過得享受。

這一周周日，臥室裏比往常還要悶熱，常家昱下樓去吃西瓜，李嫂看了看天說：“恐怕是要下雨了。”

常家昱拿勺子挖了一塊紅彤彤的瓜瓤塞進嘴裏，一邊鼓著腮幫子嚼一邊查了下天氣預報，倒也沒說這一天有雨。

李嫂的話卻比天氣預報準，晚上八點的時候，窗外電閃雷鳴，只十幾秒的工夫便下起了瓢潑大雨，雨聲振聾發聵，將窗玻璃敲得砰砰響。

常家昱打開窗戶，吹著涼風伸了個懶腰，坐在落地窗邊給嚴鈞打了個電話。

電話接通，門鈴就響了，常家昱跑出了臥室，嚴鈞剛剛進門。

兩個人在一起的事情瞞得住外人，但是瞞不住一直在家中做事的李嫂。就算沒有那些親密的舉動，兩個人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就已經很明顯了。

問候了嚴鈞之後，李嫂沒有打擾兩個人的相處，將果盤放到茶幾上後很快到二樓去休息了。

常家昱拈了塊西瓜塞進嚴鈞的嘴裏，說：“等會兒雨停了，我們出去散散步吧。”

嚴鈞說：“在家裏待悶了？”

“有點，而且下過雨外面肯定很涼快，比吹空調舒服多了。”

嚴鈞想了想道：“那要不要去打保齡球？”

半個小時後，常家昱和嚴鈞進了一家高檔保齡球館，場地寬闊，光線也明亮。因為收費昂貴，來的大多是富人，外面又下雨，人並不多。

換了鞋子，常家昱和嚴鈞進了場地。

費東坐在球道旁的休息區，看到兩個人過來，站起身笑道：“來了。”

他身旁還跟著一個青年，陌生的面孔，常家昱看了兩眼，想到宋梵清就移開了視線。

服務生將開局電腦打開，示意顧客系統已經準備好了。

常家昱沒真的玩過保齡球，在旁邊看費東和嚴鈞玩了一局。他們兩個都十分熟練，剛剛在車上的時候常家昱有問嚴鈞，他和費東之前也經常來這裏消遣。

霹靂啪啦的倒瓶聲中，常家昱無意中轉過頭一瞥，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個身影。

短暫的驚訝之後，常家昱立刻朝關循招了招手，對方顯然也看到他了。

關循很快走了過來，也有點驚喜地說道：“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遇到你。”

“是啊，特別巧，”常家昱彎起嘴唇，“你的攝影作品拍得怎麽樣了？”

關循回道：“還差得遠，沒有特別有感覺的，接下來一個月都會在B市這邊找找靈感。”

常家昱說：“這裏是首都，你不是要拍自然類的作品嗎？”

關循溫和地解釋：“B市是我的出生地，二十歲之前我都是在這裏生活的，也有些舊識想要見見，所以想多待一陣再回去。”

常家昱點點頭，再側首的時候就看到費東和嚴鈞兩人剛好結束對局，一起望向這邊，神色晦莫難辨。

倏爾，費東走過來看著關循問道：“家昱，這位是？”

“是我們那次登山遇到認識的朋友，人家雪中送炭，借了件衣服給我穿，沒想到在這裏又碰到了。”

費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，和關循做了自我介紹並禮貌地握手，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眼，然後勾著唇笑道：“剛剛看關先生打保齡球的技術很好，要不要一起玩玩？”

關循爽快地答應，跟自己的朋友說了一聲便過來一起，費東和嚴鈞坐在了一旁休息，常家昱與關循一起走到了球道口。

關循的技術還真的挺好，一擊全中的次數不少。常家昱是新手，很快就落了下風，不過後面幾次基本上都能拿滿分。

中途關循的幾位外國朋友提前離開，兩個人玩完，常家昱意猶未盡地說：“關哥，你跟我們一起去吃夜宵吧。”

關循猶豫片刻，目光在嚴鈞的臉上徘徊幾瞬，然後點了點頭。

幾個人走出保齡球館的時候，外面的雨還在下。

常家昱註意到關循沒帶傘，他正要說話，站在身旁的嚴鈞已經遞了把傘過去，關循接過後道了聲謝，擡手將傘撐開。

跟在費東身旁的青年有事提前告辭，很快坐上出租車走了。

說是去吃夜宵，其實跟正餐差不多，四個人晚飯都沒吃多少，肚子裏也都裝得下。他們去了附近的韓式烤肉店，點了份四人套餐。

關循脫下外套，兩只手搭在桌子上，常家昱打量著他，忍不住道：“關哥，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特別有眼緣。”

關循挑了挑眉，有些訝然，還沒來得及回話，坐在對面的費東插了句話。

“關先生的口音聽上去不是特別像B市本地的。”

關循啊了一聲，點頭道：“沒錯，我是在七年前舉家搬到了國外，也入了那邊的國籍，因為待在國外的時間很長，母語確實是生疏了。這次是想回來看看，撿回一些丟掉的東西，畢竟很多東西都不記得了。”

費東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，靠在卡座的靠背上狀似隨意地問道：“不記得了？”

關循接過服務員遞的毛巾擦了擦手，斂目猶豫了片刻，道：“就是有幾年的事情記得不夠清楚了，那時候出了場事故，醒來後父母告訴我的。”

費東點頭：“抱歉。”

“沒什麽，對我來說也不算是隱私，”關循好脾氣地笑道，“這次回來也是想試試能不能找回當初的記憶。”

肉片和素菜很快端了上來，服務生用剪刀將肉片剪碎，放在烤板上，沾滿了油和調料發出滋滋的響聲。

嚴鈞用筷子夾了一塊放到常家昱的盤子裏，他夾起來放入嘴裏，又挾了一片土豆送到嚴鈞嘴邊。兩個人的動作自然，一看便知做了許多遍，關循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楞了楞，很快也收斂起驚訝的情緒。

飯吃到一半，嚴鈞的電話響了。

嚴老太太突發心臟病進了醫院。

二十分鐘之後，嚴鈞和常家昱到了醫院，嚴靜已經在那裏守著了，面色疲累。

嚴老太太的心臟已經有幾年的問題了，突然昏倒卻還是頭一次，醫生叮囑了一些事項，讓耐心等病人蘇醒，還需要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。

病房裏，老人躺在床上緊閉著眼，嚴靜看著對面的嚴鈞，臉色變了又變，到底是沒忍住，將心裏藏了許久的話說了出口。

“媽年紀這麽大，該是含飴弄孫的時候了。但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，我們也不強迫你一定要找個人定下來。只是我不知道爸媽跟你之間發生了什麽，這些年你一直獨來獨往，爸媽這邊的事情只是盡個心意，感情上沒見你真的待他們好。老人的時間不剩太多，指不定，指不定……”

嚴靜的話說到一半，覺得不夠吉利，心裏也難受，又將話咽了下去，只是臉色仍然不怎麽好看。

過了一陣，她才低低地說道：“你好自為之吧——”

“小靜。”

嚴靜驟然轉頭，看著半睜著眼的老人，顫著聲叫：“媽。”

嚴老太太頷首，視線轉到一旁自己的兒子身上，她輕聲說：“讓小鈞陪我坐一陣，小靜你先出去。”

嚴靜默了默，答應道：“好，媽你有事叫我。”

此前十數分鐘，常家昱接到了白松的電話。

“這麽晚了，你不在家？”

常家昱站在走廊盡頭，擡頭恰好看到一滴水珠從墻壁滾落下去，很快又滾下第二滴第三滴。

他說：“我在醫院陪嚴叔叔的媽媽呢。”

“啊？”白松在那邊眨了眨眼，“不是我說，你最近給我打電話，不對，不是最近，這幾個月都是！三句不離你叔叔，快快從實招來！”

常家昱用手摸了摸鼻子，輕松地說：“就你以為的那樣唄。”

“臥槽，兄弟你——你——”白松壓低聲音，“你真搞基啊？”

常家昱懟他：“我們這叫談戀愛，能不能別用那麽簡單粗暴的說法？”

“你看……看著不像啊……”

“……”好像同性戀這件事也看不出來吧……

白松在那邊激動了老半天，常家昱想去看看嚴老太太那邊的情況，很快道：“回頭再跟你聊，你先平覆一下心情，先這樣，我掛了！”

他很快掐斷電話，轉身往回走。

嚴靜去了洗手間，病房外沒有人。

他探頭往裏瞧了瞧，正要擰動門把進去，就聽到了病房裏嚴老太太的話。

聲音不大，但是足夠聽清。

“小鈞，媽知道當年那件事傷了你的心，但是你知道我和你爸爸都只是想讓你和那個孩子分開，可是哪裏想得到他會出了意外，就那麽……就那麽沒了。你心裏難過，我們也不覺得高興。這麽些年來，一想到那件事我們也後悔，可是也這麽多年過去了，你就真的不能原諒我們嗎？當初知道你喜歡上的是個男孩，你爸爸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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